快乐中年妇女

[创][双太子]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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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山


偶尔也会有那么几次,他觉得流落荒岛,或许也不算一件太坏的事。

事发突然,他被这个念头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不择路地调动视线,转头去看无人岛上绵延的群山。夕阳笼着孤岛,为短促的地平线染了一层雾蒙蒙的紫。初夏的热流在空气中蒸腾出一个个漩涡,摇晃着。一瞬间丰楚轩生出种错觉,好像视野从天灵盖逸出来,审视着他们的身体与岛融为一体,要永世在这海里流浪,是一种接近失重的漂浮感。

紫色本身又让他想起牛超,想起他们漂浮在耳机里分享的迷幻电子乐。

他完了——他不该这么想——但这或许确实不算一件太坏的事。


1

流落荒岛纯属意外。

不过就像荒岛上的人各有各的来头一样,世间事大多确可用意外概括。兵荒马乱的冲动总会过去,人总要面对现实:短缺的淡水、必要的食物、匮乏的娱乐方式、无从安放的隐私权利,以及作为人最基本的希望。

社会秩序很快依据求生技巧的多寡被重新建立,新的阶层又带来新的斗争,原始的人性弱点倒成了极少数不算意外的物事。可惜无人天生乐观;尖锐的人类学观察难能可贵,在日趋旺盛的绝望面前,却也全是些不值一书的无聊细节。

时日尚短,孤岛居民还未习得团结,因而自我介绍也不那么重要,反倒是窥探替代了基本的娱乐。这不无道理,人没有必要记住可能哪天就与你同死共葬的陌路兄弟——于是结识牛超又成了一个意外。

男孩坐在篝火边。他裹着件墨绿色的印花外套,略长的额发被发带固定住,眼神湿漉漉的,仿佛申请守夜也只是因为冷。丰楚轩经过他时,他有些敏锐地抬起头,眉毛不安分地跳了跳,人却塌陷般地往衣服里面缩。丰楚轩突然想起白天总有人背后议论他凶得很,不好接近,此时看来,那对富有攻击性的浓眉被阴影吞没,一双眼睛倒是柔软地弯折下来,黯淡的火光里,总是显得困惑。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牛超率先向他点了点头。这份淡然在孤岛求生的环境里似乎认真过了头,反倒叫丰楚轩先尴尬起来。他形式性地拍了拍地上的尘土,在牛超旁边坐下,习惯性地抄进裤子口袋,思虑再三还是又回过身,把手腕凑近火里看表。

夜已经深了,散漫的星子逐个隐没,或许再过一两个小时,启明星又要带来愈发绝望的新的一天。守夜的搭档缩在一旁,看起来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确实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场——沉默扩散开来,风声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很像曾经他常用的白噪声音效。

可干坐着挨过一夜还是太艰难了,丰楚轩耙了耙头发,最终还是摸出了手机。


荒岛上的电子设备是个无解命题。总有人寄希望于某天会突然接通的通讯信号,再不济也可以在痛苦难耐时翻出亲密爱人的照片以作慰藉;幻想中,电力在与时间赛跑。

这方面人很难免俗。掏出蓝牙耳机的时候,丰楚轩暗暗决定只听一首歌,短的那种,最好是3分钟又20秒。叮叮,短促而俏皮的连接声,下一秒曼妙音乐缓缓流向他干涸的大脑……

可这不是他的歌。


2

想必解锁手机屏幕也是荒野求生里的一项禁忌,但人又总是会败给求知的饥渴。再三确认蓝牙并没有连上自己的手机,然后他才发现牛超耳边虚虚挂着的红色耳机线,弯弯绕绕,像某种姻缘的象征。

丰楚轩此前从没试过在插着线控耳机的情况下还能优先接入蓝牙,但在被这一灵异吓到之前,他更震惊于对方傻子似的坦荡,或者,天才般的挥霍。牛超握着手机,有些昏昏欲睡,或许是因着音乐中断,他迷迷瞪瞪地转了转脑袋,略微下垂的眼睛眨了又眨,看起来十分不聪明的样子。

“这是首什么歌?”

丰楚轩突然问他,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牛超把红色的线摆到他面前,丰楚轩有些愣神,一时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对方显得无奈,他好像叹了口气,直接把一只入耳式耳机塞进自己耳廓。

这一次,曼妙的音乐确实地流向了干涸的大脑,女声吟唱,带有天生的蛊惑感。他凑得近了些,去看牛超手里泛着荧光的屏幕。云雾缭绕的图画印在人的脸上,印在破败潦倒的孤岛,好似有些过分荒谬。牛超哑着嗓子问他笑什么,丰楚轩只好摆摆手说是首好歌。他们靠在一起听一首Fantasy。

“我没睡着,睡觉的时候不听这种歌。”一曲终了,牛超随意地把耳机扯掉,前言不搭后语地辩解。他真的很怕冷,说话时一边拿手搓脸颊。

丰楚轩顺着他的话问:“那睡觉的时候该听什么?”

“郭德纲,家有儿女,什么的。”

这次他确实发自内心地笑了,“听相声也能睡着?”

“听相声能干的事情多着呢,这会没空给你听。”牛超似乎来了兴致,他用袖口潦草地擦了擦脸,眼睛突然很亮。“还有最后一首歌的电,走吧,我们跳舞去。”

丰楚轩又被他天马行空般的逻辑思维慑住,讲起话来结结巴巴。

“啥,弄啥,你咋知道我会跳舞”

“走吧,楚轩,哎呀,起来了,起来啦。”牛超的声音轻,念在语气词上又夹杂些气声,像踩在云上,莫名生出种娇憨。“我咋不知道?”他说。过长的袖管里探出一只腕子,牢牢把住丰楚轩的左臂,“我怕你输。”


天快亮了。海水承了朝阳的情,柔柔散射出一层淡粉色,印着微亮的天际线,倒真有些像他们方才看过那恍如仙境的封面图片。牛超把手机调到最大音量,搁在浅滩的岩石堆上。然后他三步并两步地飞奔过来,带着种天然熟稔的表情震动起全身每个关节,仿佛他们正在某个午后阳光下的舞蹈教室,从未身处孤岛。

丰楚轩有些气闷地想两个陌生人是否真的能在短短几小时里熟悉起来,但不可否认对舞者而言,感到被挑衅和熟悉一个人的差距总不会太远。

他性子里惯于强势的那部分被彻底激发起来,这才发现原来短暂的、对绝望的体验竟也没能磨灭掉他的本质。丰楚轩晃了晃脑袋,堪堪把一片稻草般的发型整理干净,冲对面喊:“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和我讲话过,牛超儿你有种再说一遍。”

牛超没让他失望。

“我怕你输!”他快速地从对方身前掠过,像水面上的一阵风,利落又快活,像自由,没人抓得住。而后他笑起来,眉毛和眼睛一起弯成了新月,一枚虎牙正细细密密地啃咬人的心脏。

于是他们在启明的光线里一起跳一首Ripple,两个人。他们要默契地忘记手机仅剩的可怜电量,忘记脚下翻涌的浪潮和各自污秽的外表,忘记音乐于何时终了,干燥的灵魂旋转起舞。在电子鼓点里,他们真正活了过来。


3

丰楚轩没有用太久来习惯牛超跳脱而天真的思维方式。

在所有人将电力奉为至宝的时候,这人半梦半醒地听了半宿的歌,然后又把另半宿用来没心没肺地跳舞,不知悔改。问他原因,答总有这么一天呀,不要太丧,要帅帅气气的。没有后文了,说完这话他又垂下眼,全身心投入到他的艺术里,静得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荒岛上的文娱生活几乎绝迹,但酒饭饱则思淫欲,过分压抑的日子过不长久。

人们很快发明了一些新玩法,比如撕下杂志里的铜版纸做扑克牌,又或者在叉鱼生火的时候掰扯些旧日八卦。人总是善于苦中作乐的。

在这方面牛超有着天然的优势,他从最一开始便在画画,迷茫的时候画画,快乐的时候画画。他的睫毛很长,一垂下来,眼眶上打了暖色的阴影,似乎拉着他整个人缓缓沉没进那个浪漫世界里。

丰楚轩也曾翻看过他的速写本,里面的内容倒也并非全然浪漫。光怪陆离中,他画动物、画人、画片刻的风景、画他的舞伴,画这座孤独而丑陋的岛屿。

描绘这一切时,艺术家本人不甚规范地握着笔,眉头没有一瞬松开过。怀抱大开本的动作把他衬托得越发幼小,但这一刻,他又确实像一个造物主。

他的视角悬停在头顶三尺,高高在上而不乏圣洁地审视着海和岛,审视着夜色笼罩的山,审视着晨雾里的每一阵风和浪潮,审视着孤独而丑陋的人们。

丰楚轩问他是怎么画出荒岛的全貌,牛超似乎有些困惑,随后他虚弱地笑笑,说那不过是想象。可莫名的,丰楚轩觉得这就是岛真正的样子。他有种安慰对方的冲动,甚至想剖白自己的心来告诉对方他是对的,于是克制地揽过他的肩膀。他瘦得太厉害了。


4

天性单纯的艺术家也并非没有恐慌。甚至他用绘画来逃避恐慌的行为过于频繁,随身带的速写本很快被填得满满当当,每个角落都塞进新的忧愁。然后就像其他朋友操心着一天的水和食物一样,牛超又开始担忧他的纸和笔。

“我听说,以前画家没钱买纸,就在同一张纸上反复地画,”丰楚轩坐在他身后,两手扶着他的肩,“以后别人想看他的画,还得一层层地揭开。”

牛超给了他一肘子,然后以一种极度柔软的姿态扭过腰来翻了个白眼。“……行吧,漂亮!”说完,他又缓缓扭了回去,白眼倒是翻得有些长久,像芭蕾舞演员转身还记着留头。


要不然说世事无常呢,很快人们发现埋葬于孤岛背面的废弃游轮,紧接着荒野求生看起来不再艰苦这件事,便成了又一个意外。

他们找到面包,红酒,琉璃顶灯,过期已久的牛奶,还有告别黑暗时代的一整套电力设备。牛超则更庆幸于他们找到平坦而开阔的木质地板,以及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椅子和床头柜。在过去的十数天里,他大多趴在地上画画,双腿以极其柔韧的姿态完全打开并反折过去。丰楚轩倒不惊讶于8年Popping舞者的韧带,但每次见他那样晃荡着小腿,还是不免担心他的胯骨什么时候会被磨平。

小艺术家确实表现出了惊人的兴奋。牛超自己跪坐在地毯上,倒是速记本霸占了四脚椅摊开展平。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管紫色颜料,挤一点点在烫金印花的奢华风欧式餐碟上,拿矿泉水兑了,又用小指细细地抹开在他那副荒岛全景图。

丰楚轩坐在对面,被他嫌挡了光,伸出腿来软绵绵地踢开了。于是只好在背后搂着他,“为什么要用紫色?”丰楚轩问。

牛超头也不抬:“我喜欢呗。”


像丰楚轩第一次听闻牛超这个名字时一样,对其人的描述无怪乎凶狠高傲一类。在他们的想象里,他像把没有配鞘的匕首,孑然立着,连周遭的空气也是冷的;后来他发觉这一认识大错特错。牛超的心太软了,他的世界甚至未被开刃,纯粹到连黑和白的边界也不分明,靠天生对美的感知而存在着。

可是现在,他感觉那把匕首又回到他身边。

对待他爱的精神世界和他爱的人们,他的情感一向直白又浓烈。他愿意把黑和白都剥落下来,将所有的热忱和敏锐赤裸地展露到面前。如同此刻他低垂着眼睫,说因为我喜欢所以世界要是紫色,那些情绪像把易折的匕首,要在爱和恨里择一而活。

只是天可怜见,丰楚轩仍然觉得他是对的。


5

画家的创作不曾中断,牛超歪着脑袋,断断续续地说他原本是要去参加一个舞蹈比赛,上了路才知道被讹了。不过他想过去那里最好的事,也不过是能和一群dancer一起cypher,这个愿望在这座孤岛上,也一样实现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脸来,痴痴地笑起来。

丰楚轩笑他傻,说我和你才俩人,咋cypher嘛。

牛超似乎适才知晓羞赧,扬起手轻飘飘打来一拳。那我先给你演两个人行了不?他的两条眉毛挑得老高:重点是要有黑怕的精神蕴含在其中!

焦作人总有突如其来的坏心眼,他很不给面子地作沉思状,半晌才笑嘻嘻回一句得吧。对此牛超显得很无语,但他的白眼翻到一半就绑不住要笑,自暴自弃地又复读一遍,那得吧。然后他们确实很有黑怕精神地击掌,肩膀顶着肩膀。


余下的时间,他们也讨论未来和梦想。

“因为跳舞不能跳一辈子啊,”牛超说,“我得吃穿不愁,到五十岁还能画画。”

丰楚轩的脑海里立刻有了画面,他想四五十岁的牛超应该还是黑头发,戴一顶有些磨损了的毛线帽,边角有零碎的额发逃逸出来。他要坐在画板前,两条腿终于能规规矩矩地放下,但虚起眼睛就又回到了稚气未退的年代。

还没说话牛超就猜到了他的想象,又气恼地要锤他肩膀。“咋了,那你呢,你想了没?”

在无人岛上探讨梦想也是一桩荒谬的事,他们太容易被生存危机拉回到光明的对立面。但一瞬间丰楚轩觉得他们太过相似了,相似的经历,共同的热忱,以及或许,接近的灵魂。他们又仿佛相隔万里,是浪漫和现实主义的鸿沟,而牛超本人似乎有一种力量,要将他从逃离荒岛的绝望框架里拉扯出来,去倾诉他的追求、苦恼与不甘。

没事儿,别怕,你没问题的。艺术家握着他的手:真的,你信我,哎呀,我不哄你了。


他的手很冷,但格外安稳,也像他说话时柔软的尾音,永远有着最大限度的包容。

又一个瞬间,丰楚轩突然地想,或许自己也愿意像珍惜一把匕首一样地去爱一个人,哪怕自此日夜抱刀而眠。


6

天晚了,夕阳的余晖漏进了窗子,他们透过看去,那里有几座不高的山,落霞笼罩它,确实是水烟般的紫色。


7

然后,如前所述,偶尔也会有那么几次,他觉得流落荒岛,或许也不算一件太坏的事。


又有朋友在废弃的船舱里找到了一整箱礼炮烟花,而它们何其幸运被束之高阁,才免于被水淹没。

一早知道每周六会有游船从远处经过,烟火便成了孤岛居民们的救命符。吃不饱睡不好的苦日子到了尽头,没有人不高兴。但偶尔,偶尔意识到彼此间的分道扬镳,又让他们再次如处末日。

最后三天的时候,有人提议该试放烟火。牛超对此兴趣缺缺,他裹着条几近发霉的毯子,塞了半幅耳机,倚在丰楚轩肩上。但到了半夜,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凑过来撒娇般地喃喃,我们也去看吧,好不好?

谁能拒绝呢。


求生者没什么浪费的资本,他们只敢选了三枚最普通的小型礼炮,仅有的几秒内,甚至组不成一次光亮的幕布。

但在点燃药引的刹那,听着短绳极速燃灭的声音,弥漫着的刺鼻硫磺气味也不知是否来源错觉。人们在海边站成一排,屏息等待着黑夜被冷光灼烧的瞬间。轰然声响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忘却了苦痛。


确切说,丰楚轩曾假想过,在这个残酷和浪漫的烟花之夜,他们是否该说或做什么。但没有一种想象是现在这样。

他和牛超并肩,他们沉默地站着。太安静了,仿佛世界也一并静滞。礼花并没有多么明亮,但仍以决绝的姿态撕开长夜,而后孤独地沉寂下去,美得胜过流星。

燃料熄灭良久,人群却迟迟没有声音,他们共同回味着这场不算盛大的烟火。

牛超突然感觉手心被握紧了,然后便听见丰楚轩在耳边喊,妞妞加油!他看见对方的眼睛里有一点亮,像刚刚坠落的流星尚未在其中熄灭。于是他也转过头去,朝着暗色的海回话:丰楚轩加油!


在某个残酷和浪漫的海岛上,他们像渡边博子对着雪山高喊你好吗一样呼唤过对方的名字,而他们每个人都像被珍藏一夜的流星,快速地明亮然后降落,那么美那么短暂,那么真那么虚假。


end


又也许,手里紧握着的是比眼前的烟火或流星……比爱和恨、相逢与别离,比永远更真实的存在。是此时此刻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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